编辑:嘻嘻    更新时间: 2025-08-04 14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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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
混沌的意识不知沉浮了多久,仿佛在无边的墨海中飘荡。莲生是被一阵极其苦涩的味道强行唤醒的。那苦味霸道地钻进喉咙,渗入四肢百骸,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凛冽。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。

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。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、低矮的屋顶,深色的木梁,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而熟悉的药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、几乎被药味掩盖的、清冷的檀香。她躺在一张窄小的木榻上,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。

她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,环顾四周。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,比苏砚那间禅房更小,只有一榻、一桌、一椅。桌上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粗陶药碗,苦涩的气味正源源不断地从碗里散发出来。墙上没有任何装饰,只有一扇小小的、糊着素纸的窗。窗外天色晦暗,雨声淅沥,似乎那场暴雨并未停歇。

她回来了?不,这不是她的渡口小屋。

记忆碎片纷至沓来:云归寺,禅房,满壁的画,崩断的佛珠,喷溅的鲜血……还有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的话——“遇见你那日,戒律便已焚成你笔下的烟霞。”心脏猛地一缩,带来一阵闷痛。

她挣扎着想坐起来,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,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异常吃力。每一次稍大的动作,都会牵扯到胸腔深处隐隐的痛楚。

就在这时,那扇简陋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。一张熟悉的小圆脸探了进来,正是山门前遇见的小沙弥。他看到莲生睁着眼睛,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,端着一个小托盘,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。

“女施主,您醒啦!”小沙弥的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,“太好了!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!苏砚师兄说您醒了就一定要把这药喝了。”他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凳上,上面除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,还有一小碟洗得干干净净的野果。

莲生看着他,想开口问点什么,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。

小沙弥似乎明白她的意思,连忙道:“这里是寺里的寮房,专门给挂单的客人住的,很清净。方丈大师说您病得重,需要静养,让您安心住下。”他指了指药碗,“药是苏砚师兄亲自煎的,熬了大半夜呢。他叮嘱了好几遍,说这药一定要趁热喝才有效。”

莲生的目光落在药碗升腾的热气上,心头五味杂陈。

小沙弥看她不动,有些着急:“女施主,您快喝吧!师兄他……他今早被戒律院叫去了,这会儿还没回来呢。”他圆圆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
莲生心里咯噔一下。戒律院?是因为她吗?是因为昨夜禅房里发生的一切?那崩断的佛珠,那句惊世骇俗的话……她艰难地伸出手,示意小沙弥拿纸笔来。

小沙弥会意,很快找来一块用旧的木板和一截炭条。莲生颤抖着手指,在粗糙的木板上费力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:“他……会受罚?”

小沙弥看着那字,小脸皱了起来,犹豫了一下,才小声道:“……戒律院的玄苦师叔……很严厉的。师兄他……”他似乎不敢多说,只是把药碗又往前推了推,“您先喝药吧,师兄说了,您的身子最要紧。”

莲生沉默地看着那碗浓黑的药汁,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。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中已是一片决然。她支撑着坐起一点,接过小沙弥递来的药碗,碗壁滚烫。她屏住呼吸,将那浓稠、苦涩得令人作呕的药汁,一口一口,艰难地咽了下去。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炭块,灼烧着喉咙和胸腔。但再苦,也比不上此刻心头翻涌的担忧和那尖锐的愧疚。

药汁见底,莲生已是满头虚汗,靠在床头喘息。小沙弥连忙递上清水给她漱口,又把那碟野果推到她面前。
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,沉重而缓慢,踏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发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声响。

小沙弥眼睛一亮:“是师兄回来了!”

门被推开。苏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

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僧袍,身形依旧清瘦笔挺。然而,莲生一眼就看到了不同。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,近乎透明,嘴唇紧紧抿着,没有一丝血色。最触目惊心的是,他那双骨节分明、执笔作画的手,此刻竟微微颤抖着,垂在身侧。指尖,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、用力过度后的红痕。

他走进来,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莲生身上,看到她手中空了的药碗,又看到她苍白的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惊痛和询问,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安抚的暖意。

“药喝了便好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比平时低沉许多,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疲惫。他走到榻边,没有看小沙弥,只淡淡道:“明心,去斋堂帮慧通师父分豆子吧。”

小沙弥明心看看师兄,又看看莲生,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凝重,乖巧地点点头,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,轻轻带上了门。

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,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。

莲生的目光紧紧锁在苏砚微微颤抖的手上,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窒息般的疼痛。她急切地抓过那块木板,炭条在粗糙的木面上划出急促的痕迹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:“他们……打你了?”

苏砚的目光落在木板上那几个充满焦灼的字上,又缓缓移到莲生因激动和病弱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。他沉默了片刻,没有直接回答,反而在莲生榻边那把唯一的旧木椅上坐了下来。动作间,僧袍的衣料摩擦,似乎牵扯到了什么,他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眉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
“些许清规,不碍事。”他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淡然,“你感觉如何?胸口可还闷痛?”他避开了她的问题,将话题引回到她的病情上。

莲生固执地摇头,炭条用力戳着木板,几乎要将木板戳穿:“为何受罚?因为我?昨夜……”

苏砚的目光沉静地迎上她焦灼的视线,那眼神深邃,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惊惶和不解。“莲生,”他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,声音低沉而清晰,“罚,非为你。是为我心中妄念丛生,扰了清净。”他的视线掠过她放在被子外的手,那因激动而微微蜷缩的指尖,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“戒律如筏,渡人过河。然我心中业火,已将那筏……焚尽了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再次落回莲生脸上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和坦荡:“既已焚尽,便无需再执着于筏的形骸。戒律院责罚,是寺规,我自当领受。这与你无关。”

“与我无关?”莲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更深的酸楚涌上心头,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她颤抖着手,在木板上用力写下:“你因我的画受罚!因看懂我的画!因昨夜……”写到“昨夜”二字时,她的手指抖得厉害,几乎握不住炭条。昨夜禅房那一幕,崩断的佛珠,喷溅的鲜血,他托住她的手臂……混乱而炽热的画面冲击着她,让她无法再写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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