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雨,终于倦了。缠绵数日的阴云在某个黎明前悄然散尽,天光如同浸润过的新宣,
透出一种柔润的、带着水汽的青白色。晨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苏醒的清气,
拂过湿漉漉的黛瓦白墙,拂过蜿蜒水巷间欸乃的橹声,也拂进了临水小轩半开的支摘窗内。
窗内,药气弥漫,却又被这清冽的晨风冲淡了几分。莲生躺在靠窗的软榻上,
身上盖着薄软的丝被。几日未曾好好梳洗,长发有些枯涩地铺散在枕上,
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瘦削,下颌尖得几乎能刺破皮肤。但她的呼吸,
却比昨夜那令人心悸的微弱要平稳绵长了许多,虽然依旧清浅,
却不再带着那种濒临断绝的撕裂感。只是眉宇间那抹病气凝成的灰霾,如同未散的雨云,
沉沉地压着。苏砚坐在榻边的一把旧藤椅上,姿势有些僵硬。
他身上的僧袍早已在连日奔波中污损不堪,沾满了泥点、雨渍,甚至几处被荆棘划破的口子,
边缘翻卷着。那象征着佛门清净的灰色,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的旧布。他背脊挺直,
却难掩眉宇间浓重的疲惫,眼下一片深重的青影,嘴唇干裂。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沉静,
如同被暴风雨洗刷过的寒潭,更深邃,更专注地凝视着榻上沉睡的人。那目光里,
是寸步不离的守护,是焚心蚀骨后的余烬,也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。他守在这里,
整整三日三夜。从破晓到黄昏,再到星辰寂寥。看着药童端着黑浓的汤汁进出,
看着老神医枯瘦的手指一次次搭上莲生细若游丝的腕脉,眉头时而紧锁,时而舒展。
他听着莲生偶尔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痛苦的呓语,
感受着她身体滚烫的温度和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心跳。时间在这间药气氤氲的小轩里,
流淌得粘稠而缓慢,每一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。“吱呀——”门被轻轻推开,
须发皆白的老神医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,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,
那气味比之前的更加浓烈刺鼻,带着一种奇异的腥苦。他看了一眼榻上的莲生,
又看了看形容枯槁、却坐得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的苏砚,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。
这年轻人身上的执念,沉重得让他这个见惯生死的老者都暗自心惊。“最后一剂了。
”老神医的声音苍老而沙哑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,“以百年老参吊命,
以虎狼之药攻伐沉疴,更佐以几味……险峻之材,强行激发心脉残存的一点元阳。
此乃破釜沉舟之法。”他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,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荡,
映不出一点光。“此药入腹,如烈火焚心,如万刃加身。若能熬过这十二个时辰,
熬过这焚心蚀骨之痛,或许……能挣回一线生机。若熬不过……”他顿了顿,
未尽之意沉重地压在空气中,“便是油尽灯枯,神魂俱散,再无转圜。
”老神医的目光落在苏砚脸上,带着深沉的审视:“年轻人,你……可愿让她承受此劫?
你可愿……承担这后果?”药气浓烈地钻入鼻腔,带着死亡与新生的双重气息。苏砚的目光,
从老神医严肃的面容,缓缓移到那碗浓稠得如同岩浆的药汁上。碗口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视线,
仿佛通向一个未知的炼狱入口。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莲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,
落在她微微起伏的、脆弱的胸口。那里面跳动着的,
是他亲手从泥泞雨夜、从歹徒刀锋下抢回的微光。他眼前闪过她咳血染就的残画,
闪过她笔下那片惊心动魄的深渊和谷底微不可查的留白,
闪过她在他怀中如同燃尽灯芯般的滚烫与冰冷。“愿。”一个字,从苏砚干裂的唇间吐出,
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,却带着千钧之力,斩钉截铁,再无犹疑。他伸出手,
那曾执笔点化山水、也曾瞬间废人手腕的手指,此刻稳稳地端起了那碗滚烫的药汁。
药碗边缘的灼热透过指尖传来,他却恍若未觉。他俯下身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,
一手小心地托起莲生的颈项,让她靠在自己臂弯。莲生似乎被惊动,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,
吃力地掀开一条缝隙。那双曾倒映过孤峰绝顶、深谷幽兰的眸子,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灰翳,
空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苏砚,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。苏砚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,
送到她唇边。那刺鼻的腥苦气息直冲而来,莲生本能地蹙紧了眉头,干裂的嘴唇抗拒地抿紧,
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,身体也微微挣扎起来。“莲生,”苏砚的声音低哑,
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穿透迷雾的力量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混沌的意识深处,
“看着我心中的山水。”莲生挣扎的动作微微一滞,
灰翳弥漫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。“看着那孤峰之巅,
”苏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如同在描绘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,“风雪漫天,
一株红梅……正在燃烧。”他舀起第二勺药,再次送到她唇边,“看着那深谷之底,
暗无天日,一点萤火……刺破了永恒的黑。”莲生的嘴唇颤抖着,
抗拒的力道似乎松懈了一丝。“看着那被云雾锁住的尽头,”苏砚的第三勺药递了过来,
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,“我替你……劈开了它!”他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,
“那深渊之下,并非死寂!你看到了吗?那点光……它还在!它从未熄灭!那是你的魂!
你的禅!你的……不肯低头的傲骨!”“喝下去!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,
却又奇异地包裹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,“咽下这焚身的火!熬过这刮骨的刀!去抓住它!
莲生!抓住你心底那点不肯灭的光!把它……画出来!”“画出来”三个字,如同惊雷,
劈开了莲生意识深处厚重的迷雾!那灰翳弥漫的眼底,
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彩!如同绝境中不甘熄灭的火种!她猛地张开嘴,
不再抗拒,任由那滚烫、腥苦如同熔岩般的药汁,一勺、一勺,艰难地、痛苦地,
却又无比顺从地吞咽下去!每一勺药入喉,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滚过食道,带来撕裂般的灼痛。
她的身体在苏砚臂弯里剧烈地颤抖起来,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,
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濒死的青灰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声响,
双手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苏砚的僧袍前襟,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。苏砚紧紧抱着她,
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,将她固定在怀中,承受着她所有的痉挛和痛楚。
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正经历着怎样可怕的风暴,感受到那虎狼之药如同万千毒虫,
在她血脉脏腑间疯狂肆虐、撕咬、焚烧!他的下颌绷紧,牙关紧咬,眼中布满了血丝,
却一勺未停,稳稳地将那碗足以将人推入地狱的药汁,尽数灌入了她的口中。
当最后一滴药汁消失在莲生唇边时,她猛地弓起身体,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呜咽!随即,
一口暗沉发黑、带着浓重腥臭的血块,混合着药汁的残渣,猛地喷溅在苏砚灰白的僧袍前襟!
如同泼洒的墨,瞬间晕染开一大片狰狞的污迹!她的身体骤然脱力,软倒在苏砚臂弯里,
头颅无力地垂下,双眼紧闭,脸色灰败如死,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,
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、间歇性地抽搐着。苏砚抱着她,僧袍前襟的污血滚烫粘腻。
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,一动不动,如同一尊瞬间凝固的石像。
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那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赤红,
泄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与焚心之痛。他死死盯着她灰败的脸,
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,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通过这紧密的拥抱,强行渡入她濒死的躯壳。
老神医无声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门。将这方充斥着药味、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空间,
留给了这对在生死线上殊死搏斗的男女。时间,在死寂中缓慢爬行。
窗外的天光由青白转为明亮,又渐渐染上夕阳的暖金。小轩内,光影在无声地流转。
莲生的身体不再抽搐,却依旧冰冷。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,
每一次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。苏砚依旧抱着她,维持着那个姿势,
僧袍上的血污已经干涸发硬。他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中开始模糊,
眼前仿佛出现了幻影——渡口她挺直的背影,禅房她愤怒的泪眼,柴房她依偎的滚烫,
还有那幅深渊谷底倔强的微光……就在那点微光在他意识深处即将被无边黑暗吞噬的刹那!
臂弯中,那冰冷得如同玉石的身体,极其轻微地、极其艰难地,动了一下!苏砚浑身剧震,
瞬间从混沌中惊醒!他猛地低头!莲生的睫毛,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,
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!又一下!紧接着,她紧闭的眼皮下,眼球似乎在极其费力地转动着!
那灰败的唇间,逸出一丝微弱到几不可闻的、如同叹息般的气音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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